“以云海波涛来比喻大宇宙的变化,这还是有形象可见。至于那些‘元化’‘无生’之类,无论如何总是抽象的概念吧?”这又是可能提出来的一个疑问。诗人好像预见到这个疑问,第六首正好作了答复。他说:“玄感非象识,谁能测沉冥。世人拘目见,酣酒笑丹经。”这就是说,如果拘于通常视觉可见的那种形象,“元化”之类的确不是形象;但在这里,它们并不是视觉的对象,而是“玄感”的对象。“玄感”就是经过高级理智改进而成的高级感受的对象,在这个意义上它们乃是高级的形象。原来,人类的感觉不同于动物的感觉,文明人类的感觉更加不同于野蛮人的感觉,理智是会对感觉起作用的。而文学中的形象,也与雕塑绘画中的形象不同。文学形象有任何绘画雕塑所造不出的,也有可夺绘画雕塑之美的。文学的特殊作用,应该还是前者,而不是后者。陈子昂这样的大诗人,他对伟大和永恒的追求,已经使他把儒家、道家哲学中概括性最大的本体论方面的一些范畴,变成他可以感觉到的高级的形象。他这样写出来的诗,决不是哲学,而是诗,而且是好诗,道理就在这里。
齐梁宫体把诗歌引向纤柔靡丽的绝境,唐初诗坛也还是沿袭前代的余风。直到陈子昂出现,才以刚健高明的诗风,扫除旧污,启唐诗极盛的新局。这是历来的公论。若问陈子昂的新,主要新在哪里?那么,《感遇诗》中所体现的这种迎向伟大通向永恒的东西,应该就是首要的一点。
1980年10月
(本文原刊《唐诗鉴赏集》,1981;后收入《舒芜集》)
行旅诗人孟浩然
王、孟并称,都算是山水田园诗人,细看实有不同。王维是林下巨公,在自己的别墅中颐养天年。孟浩然则是一生都困于道途行旅,所写的山水都是道途行旅中所见。
试看他的诗题:
1.《宿天台桐柏观》
2.《宿终南翠微寺》